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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洗脑(1 / 2)

祂带着军队来了。祂来审判世界,来分辨羔羊。

看天军何等璀璨——灿若星辰,轰如雷鸣,高山在他们面前崩塌,大地被烈焰焚烧,世界为烟雾笼罩,高山和地上的君王俯首称臣。谁能描述这般喜悦和恐怖?谁能描述奇迹中的奇迹?号角在吹响,义人在欢呼,经上所记之事正在发生,经上所记之事正在应验。

主啊,请拯救您的子民,并降福您的嗣业,恩赐虔诚圣王,克胜邪魔。

——《混沌启示录》终章

再次来到圣特伦托修道院,一种莫名其妙的怀旧之情涌上了玛丽亚的心头。她也曾在这座庞大的监牢里度过了极为漫长的时光。即使在多年后的今天,她依然可以辨认出走廊上的每一块地砖和壁画,并能联想到分配给见习者的每日清洁工作是多么熬人。

也许在这里长大,那孩子会理解何为正义。

“你必须明白,”不远处有个嗓音低沉的女人在训话,“这和你那大逆不道的父母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单纯对你这小杂种的娇气感到厌恶罢了。”

玛丽亚快走几步,她看见一名老修女正在抽打露易丝的后背。

当老修女把沾满盐水的鞭子举过头顶时,遍体鳞伤的露易丝趴在地上,身体轻微的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住手!”玛丽亚的声调在一声暴喝后掉落到平时的高度,“她还是个孩子。”

老修女不情愿地收起了鞭子,最后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表示轻蔑。

“你还好吗?”玛丽亚刚蹲下身,露易丝就像只发狂的小兽一般起身扑了上来。按照以往的惯例,任何对荣光圣骑士抱有敌意的人在发起攻击的那一刻就应该身首异处了,但玛丽亚只是耐心地抱住了露易丝,任由她在怀中拳打脚踢。

“我也曾如此叛逆过,但后来我明白了。徒劳的反抗毫无意义,只会弄伤你自己。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肯定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玛丽亚略一使劲,她揪住露易丝的胳膊,把她的身体拉开,强迫她盯着自己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事实上,我们已经足够宽容了。你的父亲,他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灾难。”

在玛丽亚身后,老修女像被关进笼子里的家畜一样来回踱步,一双警惕的眼睛时刻关注着玛丽亚的动作,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天降的恩赐,但在前些年她举报了霍本神父的异端罪后,人们都会刻意在她面前保持沉默,如今玛丽亚只需要更进一步就能给她再次晋升的机会了,她会很乐意等她犯错。

恢复理智的露易丝勉强抽了抽鼻子,哭出声来。

“爸爸…”她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们?”

“就凭你没把《圣言录》背下来,还浪费食物。”

“别理她。”玛丽亚说,“听着,你的父母不会比全能之主更关心你。现在,我们来看看你最近学会了什么。”

这就是神权体系的问题所在,无论信徒是聪慧还是愚昧。玛丽亚并不否认良善之人的存在,她只是对全能之主的仆从徒劳无功的自我安慰感到可笑。全知全能的救主,无论祂的动机多么纯洁,他们的脚下又何曾不是白骨累累?

“是不是我背会了《圣言录》,你们就让我去见爸爸妈妈了?”

“这…”玛丽亚咳嗽了一声,皱了皱眉。“是的,但你必须背得滚瓜烂熟才行。”

全能之主在上,玛丽亚曾经也相信过这样显而易见的胡言乱语,讽刺的是她已经吸取了教训,却还是没有道出真相。

还未等露易丝开口,玛丽亚就听到大门发出的低沉嘎嘎声。她摸了摸露易丝的脑袋,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站起来,以冰冷的目光扫视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

“苦痛之子修会,”来人说,“奉圣座之命,我将带那孩子去见他的父母。”

玛丽亚相当怀疑奥菲莉亚的动机。“你确定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

玛丽亚低头看了看那人的手。他的手指间挂着一串沉甸甸的念珠,上面涂满了油脂。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的锤柄上,那钉锤的镀金部分已经被鲜血和污秽磨去了一半。一般来说,虔诚的修会战士并不会容忍自己的武器被异端的血玷污,也许这说明他已经精疲力竭,以至于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失态了。

“进展如何了?”玛丽亚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政治上的事。”

“没受多大影响,女士。”那人用食指敲了敲钉锤,“如你所见,我捕杀的只是几个不被承认身份的黄皮肤毛贼,这当然不会影响到神丹帝国一贯的傲慢态度。”

没受多大影响?

玛丽亚轻声叹息,品味着这句话里的讽刺和苦涩。

几十代人为全能之主奉献了数百年,身上遍布伤痕,每一道伤痕都诉说着一场艰难的斗争,那是艾尼西亚人和维尼西亚人的荣誉,象征着他们的忠诚和荣耀——但是这道新伤不是虔诚的象征。这是耻辱。

物资短缺,瘟疫肆虐,神丹帝国那庞大的绝望阴影平等地笼罩着每一个人。教廷向全能之主寻求救赎,但那是如此虚无缥缈,人们需要更切实的帮助。信仰沦陷,信心毁灭,而身为全能之主的仆人,他们却苟活于世。

玛丽亚从未质疑过战斗的理由,她会永远为全能之主战斗。但战斗不是目的,而是取得胜利的必要途径,只有胜利才能维护教廷的权威,如果不能取胜,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如果非要献祭无辜者来确保胜利,他们又有何脸面自诩全能之主的信徒?

她心绪不宁地摸了摸露易丝的脑袋:“我能同行吗?”

“圣座并未限制您的自由。”使者似乎并未察觉到玛丽亚的动摇,“但我建议您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感受到露易丝拉着她衣角的手突然收紧,玛丽亚下定了决心。

“我们走吧。”玛丽亚说道。她的愿望很简单,无关任何阴谋与利益,她只想在力所能及之处保护一个孩子的灵魂。

……

奥菲莉亚站在裁决圣堂地下最深处的牢房里,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菲丽丝。深层牢房的走廊上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异端的哀嚎,牢房内的死寂让无处不在的喧嚣更显阴森。突然响起的警钟让牢房里的两人都为之一震,卫兵们镇压囚犯的咆哮声汇成了简单的杂音,让菲丽丝在分析起这些杂乱的最新信息时缓慢地眨了眨眼。

“圣座,他挣脱了束缚,正在向这里靠近。”牢房外的卫兵低声说,没有格外的恐慌。“请您马上离开,否则以神选者的力量,我们无法保证…”

“我哪都不去。”奥菲莉亚说,“如果他能拖着那样的身体来到这里,我会祝贺他。”

“圣座。”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他失控了,前去镇压的第九大队全军覆没。”

“不必惊慌,他伤不了我。”

菲丽丝终于冷笑着开口。“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免于一死?”

“我还以为他们把你的舌头割掉了。”奥菲莉亚开怀大笑,“看来他们还挺懂得怜香惜玉。”

尽管奥菲莉亚没有特意下令要把囚犯们折磨成什么样,但显然在圣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满足个人的黑暗欲望与遵守道德规范并不冲突。菲丽丝是女性囚犯中遭罪较少的那个,虽然卫兵们对她的仇恨可能超越了整个袭击圣城的军团,但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折磨和侮辱,她都一声不吭,以至于那些打着伸张正义幌子的男人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没有知觉。在锁链和伤痕累累的皮肤下,她仍然坚持着专属于塞连人的强硬——包括她被折断的手指,她曾用指甲抓烂了三个人的脸。

菲丽丝沉默地盯着奥菲莉亚,她能在她眼中找到什么呢?是傲慢的怜悯,愉悦的满足,还是那不易察觉的失望?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哪怕是最懂察言观色的佞臣也不能像解读任何智慧生物那般去剖析奥菲莉亚的内心。那双眼眸里的情绪始终被冰冷的空无覆盖,如同死不瞑目的尸体。没有梦想,没有幻景,亦读不出任何欲望——因为圣徒不再需要它们来修补凡性的软弱。甚至是体温和呼吸,都已被她升格的灵魂所遗弃。

“你以为只要挟持我,他就会放过你?”

奥菲莉亚的神色有所变化。只有眼力极佳的心思细腻之人才能在这般昏暗可怖的牢房中注意到此事。但菲丽丝感受到了,就如一位技艺精湛的指挥家能在宏伟的交响诗中,发现弦乐组的某位乐师拉错了一个音符。圣徒的嘴角抽了一瞬。

“不,当然不。”奥菲莉亚的轻笑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戏谑,“我说过,他伤不了我。对了,既然你不愿与我交流,那便让你见我所见,全当是为了增进感情,顺便打发时间,如何?”

菲丽丝摸不清她的想法,但她注意到奥菲莉亚的喘息声正在加重。恐惧?是的,她在恐惧。除去溃烂的黑暗外,唯有憎恨在其中低语,谎言在其中滋生。

“如果我拒绝呢?”

“我不喜欢别人拒绝我。”奥菲莉亚说,“如果你让我不开心,那最好先想想你可能还会经历什么更糟糕的事。”

菲丽丝几乎笑出了声来,因为这是她近期所听过的最接近玩笑的话了。奥菲莉亚的神情一如既往地轻浮,这一讽刺的事实赋予了其话语的幽默。

“没错,就是这样。多笑一笑,我就不会为难你的孩子。”

“露易丝?”菲丽丝浑身僵硬。有生以来,她从未感到如此害怕过。奥菲莉亚锐利的目光让她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诅咒给生生吞了回去。那张苍白瘦削的精致面容上,此前仅存的些许人性,已经荡然无存。她望向她的眼神,是一位残忍神祇的傲然威吓。奥菲莉亚步步逼近无助的猎物,用锡杖轻点她的头颅,释放的澎湃神力将菲丽丝压倒在地,令她在极度的痛苦中颤抖挣扎。

“见我所见,感我所受。”

空间的脉搏节拍开始分崩离析,化作细若游丝的鲜活光芒。奥菲莉亚在身旁创造了一个空白区域,神术淡淡的残光照在菲丽丝的瞳孔里,长时间驻留在她的眼眸中。

年幼的奥菲莉亚是个活泼的牧羊女。即使在猎巫运动这样动荡的日子里,她也能让身边愁眉苦脸的大人们精神振奋。她的笑容让人们很容易忽略生活的艰辛,那清明的目光是如此单纯,显然是还没有因人性之恶而吃过苦头。

“你知道心碎的感觉吗?我是指被至亲背叛。”

菲丽丝还在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奥菲莉亚就已经给出了回答:“无妨,我们很快就会知晓答案了。”

菲丽丝的意识漂在空中,经过了山脚下的农庄,那里很平静,有上百人在等待征税官的到来。那是他们无法违抗的恩赐,一年一度,除什一税之外,还要额外献上更多粮食和银币以平息神仆因劳顿心生的怒火。无论置身何处,人们都能感受到教廷严苛的律法,被自诩全能之主的神仆的意志所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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