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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黄昏的天使(1 / 2)

伴随着大修女对拱卫圣城的士兵们平静的下令,巨城高耸的纯白塔楼上响起了钟声。十六里半的街道上,唱诗班发出整齐的呜呜声,巡行修士带着朝圣般的狂喜穿越人群,他们手中香炉排出的烟厚重得如一堵墙,沿着街道滚滚而来。一些衣不蔽体的底层可怜人破例被允许在白天现身于街道两侧,肩披一条白巾,在护卫队昂首经过时颤巍巍地抓一把花瓣洒在天上。即使到了神国的地界后看押劳伦斯的队伍由五个军团缩减到了三个大队,但这些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依然震耳欲聋,骇得围观民众不敢大声交谈——然而这都是假象。此时除了押送劳伦斯的三个大队外,便只有不到两千人的城防军在拱卫偌大的圣城了。因为彻底歼灭大逆奥兰多的机会千载难逢,联军的精锐部队已尽数出动,哪怕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也都被拉上了前线——为了提前终结一场可能将持续几十年的围城战,调动二十万人围攻奥兰多不到一万人的军团,是不能被称之为小题大做的。

与踌躇满志的护卫队不同,当围攻奥兰多的命令传下去时,人满为患的军营里鸦雀无声。作为兰斯最后的传奇人物,猩红大公的威名早已成了恐怖血腥的代名词,无论他面对何等强敌,都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这匪夷所思的事实让即将踏上战场的联军士兵们手脚冰凉,全身无力。当上一次讨逆圣战的幸存者跪在地上哆嗦着念叨‘恶魔’的名字时,名为恐惧的病毒便已经开始扩散了。恶魔是不死的,猩红大公是不可战胜的,他的传奇经历不胜枚举,他身下的尸骸能填满堕落深渊…只有下级军官们扬起鞭子大声咆哮时,士兵们才会不情愿地向西境腹地行进。他们喉咙发干,脚步迟缓,感觉行向死亡却无回头路可走。丰盛的午餐和沉甸甸的金币暂时抵制住了困扰他们的绝望感,但即便如此还是没人能保证他们会在几十倍的军力优势下击败疲惫不堪的猩红大公。即便斩下了奥兰多的首级,这场战争仍然不会立马结束。他们可能会击败敌人,但更有可能在见证胜利的曙光前被一柄矛或一把剑杀死。已经见过军团大规模补员了好几茬人的圣佑军老兵会想,或许随军牧师煽动性的宣讲只适合拿来做他们连队的墓志铭。

前线战场的具体情况劳伦斯无从知晓,但从许多路人焦虑不堪的神情看,也许情况比他预计得要乐观不少。他能预见的只是一系列通过逻辑网络串联在一起的重要时刻,大多数时刻他都无法预见,浸淫灵魂法术多年他也仅是能让个人世界线产生微不足道的颤动。越是使用它、了解它,他越能体会到,在有些时刻,改写那些真正决定命运的重要时刻是何等艰难,好像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某个普通人的临时起意或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错误,都会威胁到最终的结果。梅菲斯托不曾告诉他,这样的事情通常会被视为错觉,那是脊柱上的微颤,风向的变化,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这些时刻是某种预示,它们的到来是可以触摸并感知的。

毫无疑问,那份启示此刻就在这里。当穿越圣城那长得令人绝望的街道后,劳伦斯搭乘的马车最终获得了进入圣城核心地区的许可。他在无所事事的时间四处观察,发现内环城区的守卫仅有几十人,且并未配备重型武器。他第一次感到一阵不安,不知教会是否已经知晓了他的计划并设下陷阱。

整个区域的紧张气氛加深了他的不安,满脸虔诚的军官和谦卑至极的士兵们正努力放低姿态,准备亲眼见证至高无上的教皇降下裁决。神选者的预言已经应验了;不久他们将会看到他们所爱之神的脸,知道真正的狂喜,沉浸在纯粹欢喜的幸福之中。然而奥菲莉亚另有打算,他们将在完成押送的使命后被重新部署在外围城区,以防止奥兰多可能安排好的意外发生。在神国中没人有喘息和享乐的机会,责任没有止境,从来没有。

奉献,再奉献,奉献至死,这是圣佑军的非官方口头禅。在宏伟的圣格里高利大教堂幽邃走廊的拱门前,奥菲莉亚在护卫的包围下现身。几年不见,她的个子又长高了些,眼中呈现的疲惫更深了。一件与护卫们银白盔甲格格不入的纯黑长裙从她光滑的肩膀上垂下来,每一寸布料上都装饰着黑曜石,散发出熏香的气息。这是古代圣女的祭礼装束,只有在重大场合才可能被穿上。很久以前,圣女被称为灾厄祭司,她们是未来的预言者和历史的守望者,她们筛选羔羊,预言未来,从全能之主晦涩的启迪中提取真理。她们很强大。非常强大。

“说实话我很意外。”奥菲莉亚说。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问候或致敬。劳伦斯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她很久以前就否认了他们的友谊。承诺?在奥菲莉亚那里它似乎只是一种虚伪的奖赏,如一枚永远不会贬值,却也永远无法兑现的金币。

“我没得选。”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迷途者,即使是混沌的幽魂也有片刻清醒。告诉我你得到的启迪,以及为何找我。”

劳伦斯耸了耸肩。

“因为我的妻女在这里,陛下。还有我的人民,我的荣耀。”

“请别把我当做一个愚蠢的人,劳伦斯阁下。”奥菲莉亚那深沉而富有共鸣的声音充斥着圣城上方的天穹。这是他们再次博弈的不详开端。“那只是一道让你不要有过激之举的保险,而非促使你决定来见我的真实原因。”

劳伦斯静止不动,一言不发,这是个明智的举动。毕竟他身在三个大队的包围下,面对着她从万千杀手中精心挑选的冠军们的凝视。即使再苦修几十年剑术,将身体素质锻炼到极致,他都不会有任何机会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伤害到奥菲莉亚。

所以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将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过我的妻女,还有我无辜的人民。”劳伦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你不是想要我脑子里的东西吗?那就马上照办,否则你只会得到一颗被搅碎的大脑。”

“把她们带到这来。”奥菲莉亚平静地瞥了护卫一眼。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像一只在阴影中与受伤猎物对峙的狼。这难道不是她最应该感到不安的紧急时刻吗?恰恰相反,奥菲莉亚缓步上前,用修长而细腻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劳伦斯冷若冰霜的脸颊。

“你投降的两天后,奥兰多便集结了部队,准备与联军在猩红平原上一决雌雄。你想让我认为这只是巧合?不,我不相信巧合,甚至不相信天命。”她告诉劳伦斯,向前倾身以强调自己的意图。那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真正的威胁,“如果你假意臣服于我只是为了对奥兰多的一意孤行进行一些小小的报复,那么我们现在的对话将完全不同,自命不凡的银翼骑士。我的确非常想要那些秘宝,但如果我得不到它们,我会让你的妻女,你的亲朋,你的人民,你在意的任何东西都在你的注视下化为灰烬。”她把身体几乎贴在劳伦斯身上,故意露出纤细娇嫩的咽喉,让它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劳伦斯颤抖的唇边。她愉快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在他的胸甲上徘徊。“我能嗅到你的恐惧,就像奄奄一息的鹿看着狼群争抢着分食自己的肉一样。”她停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劳伦斯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所以,想好了再回答我。你得到了什么启迪,又为何来找我?”

此时护卫已经将他的妻女和那些被掳走的妇孺带了过来。她们被五花大绑,却精力充沛,一见到劳伦斯就激动地呜呜大叫,只似受到惊吓,没遭什么皮肉之苦。奥菲莉亚敏锐地捕捉到了劳伦斯眼底迸出的那抹柔光,她轻蔑地盯着人群中泪眼婆娑的菲丽丝,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上了劳伦斯的唇。

劳伦斯并未挣扎,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心灰意冷。

“这是一个选择的分歧点,神选者。一个决定就会导致未来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此时此刻,在我怀中的这个男人,他将彻底毁掉我们必须保护的一切,但他同样也能成为带来希望与光明的使者。来吧,天真的小骑士,在做出你的选择前,丢掉匕首,别让它弄伤你自己,否则我无法保证她们还能安然无恙。”

劳伦斯咬牙切齿了好一会,终于懊恼地哼了一声,将匕首用力掷向人群外。那匕首打在教堂墙上,磕掉了一点墙皮,又弹回到地上,最终从水渠缝隙中滑入下水道。

“乖孩子。”奥菲莉亚笑了,带着一股慵懒的期待,她放开劳伦斯,退后一步。“我是你的救主,劳伦斯,你将重生。信仰乃通往自由之路,我将赐你使命:以巴尔之伟力在一千个战场的前线作战,而不曾承受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伤口。现在,跪下,亲吻我的脚趾,宣誓你的忠诚。”

劳伦斯停顿了一下。“什么?”

“跪下,亲吻我的脚趾,发誓你将效忠于我,永不背叛,然后你和你的人民将获得我的仁慈。”

就这么简单。劳伦斯自嘲着。付出了那么多的鲜血,最终却得知想要避免那些悲剧是如此简单。整整八年过去了,上次与奥菲莉亚会面对他来说仍有点不真实。他是军团里的模范骑士?还是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现在想来,奥菲莉亚才是理想主义者,是真正的信徒,而他不过是个处于暴怒与执拗中,不愿接受自己命运的普通人罢了。

我只是单纯的想成为一名骑士。

耀武扬威,为所欲为。

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享受别人的欢呼声。

在酒池肉林里过完称心如意的一生。

劳伦斯默默地吸收着这一切,然后跪下表示臣服。他的肢体语言几乎无法辨认,就像他的表情一样,因为他面对如日中天的征服者时没有掩饰内心的抗拒。科恩团长察觉到他身上微妙的傲慢气息,他屈服的动作中带着一种轻蔑的昂扬,这让他感到愤怒。

不。至少不是现在。他深呼吸,在他被迫对骨髓中不断膨胀的怒火做一些事之前,劳伦斯瞟了他一眼。他瞳孔深处的东西撼动了他的感官,好像时光倒流,那时候玛丽亚还尚未被割喉,她的军团也未遭受重创。

那种悲伤…

那种疲惫…

那种痛苦…

那种释然…

就像受到了当头一棍似的,科恩感到自己的思绪再次翻涌,就像是被阵风卷起的树叶。阴影环绕着他,一如那个被逼疯的女骑士。那是灵魂尖叫着想要解脱的祈愿,是冷眼看着世界支离破碎的炙热恨意。这让科恩确信,是现在,应该是现在了。那一刻,复仇的完美一刻。科恩瞪大双眼,用力攥住剑柄,荣光刃微微出鞘发出致命的嗡鸣。

“不。”奥菲莉亚说。

“不!”菲丽丝说。

劳伦斯抬头看了看菲丽丝,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现场的气氛肃杀到了极点,上百名护卫伫立在奥菲莉亚身侧磨刀霍霍,时刻准备出手,但劳伦斯只是慢慢地伏下上身,非常缓慢地爬到了奥菲莉亚脚下。

这是行不通的,劳伦斯脑海中的一个声音说,一个既属于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她定有所防备。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风向发生了变化。劳伦斯伸手去捧奥菲莉亚的脚,他的掌面宽大,手指修长,有分明的关节,因常年持剑厮杀而生的老茧使他的手看上去稳固而有力。反观奥菲莉亚的鞋子,做工用料均是普普通通,与踩着它的玉足并不相称。那双鞋是初代圣女留下的,祭礼装束却不是,有传言称这件长裙最初的主人是斯托姆三世的小女儿。在被一位富商花重金买下并献给教会前,这件历史悠久的长裙已经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初的起点是篡位者菲利普大女儿的象牙衣柜。曾拥有它的人,无一不是权豪势要的人中龙凤,但它的每位主人都会遭遇不幸,无一例外。就连当初把它献给教会的那位富商,也发现圣女回赠的慷慨祝福和一点点金银并不能改善他家道中落的窘迫生活,最终他在破败的庄园里躺了三年,于止不住的咳嗽声和家人的争吵声里迎来终点。

多年过去,那些人的名字和他们的故事早已被遗忘,只剩下一些模棱两可的传闻。诅咒吗?此刻,劳伦斯的手罕见得轻柔,拇指拂过皮制鞋面,拂过有些变了色的铜饰,拂过略带弧度的鞋跟,拂过脚面,还有上面一道浅浅的疤痕。他轻慢的迟缓动作令护卫们恼怒,只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当木桩,猛敲几下,以示圣体庄严,不可亵渎。然而眼下奥菲莉亚默不作声,甚至还警告了科恩骑士长,其他护卫也只好暂且忍住,一动不动。说到底,是奥菲莉亚太过仁慈,竟要当众宽恕这位搞砸了所有事,并提前引发了战争的罪人。

劳伦斯吻了吻她的脚趾,而后凝视着她脚面上的疤痕。没有图穷匕见,没有血溅三尺,他就这么自然地亲吻,双目紧闭的脸上挂着像是快要窒息的虔诚。就连奥菲莉亚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疑,她预见了千百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他就这么简单的屈服了。

“你到底…”

“我毫无疑问遵从着您的话语,主人。”

“那就是,接受的意思吗?”

“意思是我将尊敬您,侍奉您,因为是您的意愿让我这样做。”劳伦斯没有抬头,他的声音很粗糙。

“那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奥菲莉亚放缓语速,并观察着劳伦斯的神态,“但这意味着你不再是亚当家族的成员,也不是猩红大公的继承人了。事情改变了,新秩序会取代旧的,要生存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去适应,你是个能适应的骑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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