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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2 / 2)

柴房里火光冲天。

店里的人急急去救火,柴房里头的人争先恐后逃出来,有罪囚趁乱逃逸,官差急哄哄去逮人,等到天明火势渐停,官差清点罪囚,少了四五人,柴棚里也有烧焦尸体,施少连不见踪迹,也不知是死在火里,还是趁乱逃了出去。

这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大雪封山,周围十里都埋在雪下,走出去索性也是个冻死饿死,差人们也不耐烦,都算作葬身火海,将死者名册都报回金陵府。

消息先传回方玉耳中,云绮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央着方玉帮忙去查实情的始末,报回来,说是未找到尸骨,不知生死,了无踪迹。

甜酿又回到了金陵。完杨家,杨夫人想把甜酿带回钱塘,被甜酿婉拒了,杨夫人无法,自己先匆匆回去料理家事,让张圆和金陵众人暂替她照顾甜酿。甜酿去信给王妙娘,请她来金陵收敛她亲生女儿的骸骨。

喜哥儿也跟着王妙娘来了金陵,他已经长大了,比甜酿高出了许多,甜酿见了母子几人,又哭了一场,王妙娘见了亲生女儿的棺椁,回首半生,也是泪落涟涟。

云绮有意为施少连立碑筑坟,去问甜酿:“或是在江都立个衣冠冢,或是庙里法事,你有何打算呢?”

王妙娘那时也在身旁,看甜酿木然神情,踌躇再三,最后斟酌道:“生喜哥儿的时候,孩子他爹说了一句话前两年我再回施家,有一日和少连说话,才猛然回味过来”

“当年孩子他爹说,‘可喜可贺,我施存善今日儿女双全’。”

甜酿猛然愣住,云绮却仍未回过神来。

“这世上,哪有人已经有了长子,在幼子出生的时候,还说儿女双全的”

“他一个长子长孙,把家里的宅地和祖业交给喜哥儿做什么”王妙娘看着甜酿,“少连不让我跟你说这些”

甜酿紧紧闭上了眼。

他根本不姓施,他姓周

过去种种,她不懂吴大娘子和施少连的地方,如今后知后觉,都懂了。

王妙娘把女儿的灵柩迁回江都,不放心甜酿一人独居,把喜哥儿留了下来,喜哥儿年岁也大了,就安顿在金陵读书,陪伴姐姐。

阮阮带着潘妈妈找到甜酿,天香阁没有被施少连变卖出去,按施少连和湘娘子的意思,天香阁早就转到了甜酿名下。

天香阁其下产业丰厚,账上的钱财足够她挥霍一生。

那时候他变卖了施家里里外外所有的资产,都兑成银票握在手上,说要去上下打点,将半数的银子都存在了天香阁里。

甜酿握着账本沉默了许久。

她最后将天香阁的花娘尽数遣出,给她们钱财行囊,将天香阁的招牌拆了。

有些孤苦无依不愿走的,想找个安稳地方生活的,阮阮招着众娘子,来向甜酿讨银子:“她们过惯了好日子,你给的那些银子也就够她们吃穿几年,过几年坐吃山空,还不是做老本行,借我们些本金,让我们做点小营生也好啊。”

她朝甜酿眨眨眼,贴在她耳边悄声道:“施公子说你有很多很多的银子,让我们没钱了就来找你借,还说你很会做生意,让我们来投奔你。”

阮阮老早脱离了张圆,在金陵城里上蹿下跳,日子过得比谁还快活。

杨夫人又从钱塘回来,她不欲甜酿整日郁郁寡欢,隔三差五耳提面命,帮着她张罗前后,要把当年在钱塘的香铺重新开起来。

杨夫人知道施少连给她留了那么些钱,心头还是嫌弃他:“不用他的脏银子过日子,玖儿,你自己快快乐乐的活着,干娘来给你撑腰。”

秦淮河边最是热闹,天香阁的楼宇不知从何时起改了模样,悄悄开了一间颇为阔气的香坊。

如果光景热闹,身边有人陪伴,那日子很容易度过。

时光飞逝,这年的深秋,正是漫山遍野红叶斑斓之时,甜酿带着喜哥儿、宝月、阮阮和家里一群婢女,去泛湖赏红叶。

白日已经下过一场酣畅秋雨,众人就坐在舟里玩笑取乐,耽搁了回去,一直留到入夜,恰好雨停风歇,碧空如洗,一轮新月从天边冉冉而起,河里有肥美螃蟹,喜哥儿带着婢子们在水边钓螃蟹,甜酿在舱内坐了一日,看见堤旁红叶铺满地,如锦绣地毯一般,想下舟走走,带个小婢女沿着堤岸漫步。

堤旁荡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舱内有人咳得厉害,一声催一声,急得像擂鼓。

舟内人喘了喘气,也出了小舱,沿着一条小路,攀上了长堤,背手望月。

来人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单薄布衣,身量修长,极瘦,那袍子空荡荡的,更显得他病骨支离,形容憔悴。

新月探出云层,月色如水,清清凌凌,照亮了来人眉眼和鬓边的风霜。

两人打了照面。

她仿若被寒风冻住,看着眼前落魄穷困的男人,脑子一片空白,红唇蠕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没死?”

“快了。”他垂眼,闷声咳了两句,手握拳抵住唇,抑制满腔的腥甜和燥气。

那一把火,真险些要了他的命。

两人无言。

“玖儿姐姐,我们钓了一篓子蟹。”喜哥儿从船上跳下来追她,“我们回去吃螃蟹好不好?”

他低头,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甜酿再回首,破旧的小渔船转眼消失在萧瑟的秋水秋林中。

冷风吹着她的裙摆,她往前迈了两步,怔怔看着无言江月荡漾在水中,被风吹着晃荡,如同梦境一般清寂缥缈。

“施少连此人,也该结束了”远去的船舱里溢出一声轻叹,咳了两声,浊酒杯端在削瘦手中,仰面一饮而尽。

酒杯“咚”的一声砸进水中,惊起近旁歇息的一只白鹭,那白鸟振翅,一声清鸣,划过长空。

她久久寻不到他,便渐渐把这默认为自己做的一场梦。

金陵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生疼。

临近年根,大街小巷还是热闹,平日里各家忙碌,难得有相聚的时候,大家出主意,约好日子一起在杨家吃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屋子里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尖叫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一屋子小婢女怕这些金贵孩子撞了磕了,个个团团围住,急的手忙脚乱。

“蔻蔻,蔻蔻。”杜若扯开嗓子大喊,“不许调皮,跟着哥哥姐姐,别撞了弟弟妹妹。”

蔻蔻跑得满头汗,脸蛋红扑扑的,衣襟都敞开着,她年岁渐大,真比泥鳅还皮,每回都要惹得杜若生气训人,但蔻蔻可不怕,她有大把的姨姨姑姑在,哪一个都是她的靠山。

“蔻蔻。”屋里进来个穿男装的年轻女子,巧儿如今是营造司正正经经的吏书,每日点卯坐署,今日是特意告了假出来的,她不着急婚姻,况夫人现在也想开了,巧儿也落得轻松自在,“来帮姑姑忙摆凳子。”

云绮和苗儿也捧着菜碗进来,喊自家孩子:“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快坐好,要是冲撞摔了,谁哭打谁屁股。”

阮阮也和几个娘子提着酒菜进来,笑道:“要打谁屁股?我们带着戒尺来了。”

最后进来的是位满身珠翠的年轻妇人,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身后还跟着位婢子捧着软枕软垫,妇人腆着大大的肚子跨进门来,面上一股傲气:“好了么?我饿了。”

“快了快了。”苗儿去扶自家妹子,“马上就要生了,你这时候还跑出来做什么?可要仔细些”

“家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那位参议大人的原配去年冬里病亡,一直拖着没娶,眼下芳儿有孕,母凭子贵,明春里也少不得扶起来当继室。

甜酿也挽着袖子进来,看见家里一群婢女围着芳儿前前后后伺候,蹙眉:“你们让一让,都围着她做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芳儿扶着腰,冷哼瞥她,“怎么着,我就乐意一群人围着我。”

甜酿扭头不理她。

她跟芳儿关系不好,可每年里,总有机会能见上一两面,芳儿也愿意在甜酿面前晃一晃,炫耀她如今的尊贵。

锅子摆上桌,好酒好菜也端上来,屋里烧着火盆,幽幽香气浮动,满屋子都是女子,大家围坐在一处,也不忌讳,随意穿着单衫,就这样还吃着热,将袖子撸在肩头,正是惬意的时候,孩子们都有嬷嬷在旁照顾,叽叽喳喳闹得不行,可又个个嘴甜如蜜,逗得人心头怜爱。

很少有这样的热闹。

酒菜吃到一半,甜酿脸上热烫烫的,听着席间人说顽笑话,外头来了个小婢女,过来在甜酿身边说话:“门外有个老仆,跟门房吵了半天,非闹着要见姑娘,说有话对姑娘说。”

甜酿正是身上燥热的时候,也不穿外裳,跟着小婢女往外去。

来人面生,此前从未见过面,是个青衣老仆,肩头挂着褡裢,朝甜酿拱手:“我家家主昨日走了,央我来跟这跟杨姑娘道一声别。”

甜酿心口猛的一甜:“老人家,您是”

“家主姓施,叫施之问,江都人氏。”

“他人在何处?”

老仆回话:“老奴跟着主人在城西一家客栈住了一两月,后来银钱花销完了,病也不见好,挪到庙里去住,连着几日咳血不止,昨日风雪,实在熬不住”

她一字一句听来人说话,咽下满腔冰冷。

“家主临走前的吩咐,就安置在城外的野坟地里,奴在那立了冢最后一桩事,主人走前有一句话带给姑娘。”

“愿姑娘一生安康,无牵无挂。”

老奴再作揖,朝着甜酿磕了个头,背着褡裢消失在寒风中。

她从来未曾察觉,有哪一年的冬日像这般刻骨,风穿进骨缝,像针戳进血肉里。

“玖儿,快来,肉烫熟了。”

“看这天色,好似又要下雪,今年的雪飘了一场又一场,墙角的雪都积到腿肚了”

她梦游似的回到她们身边,看着身边一张张笑靥,扯着唇角笑了笑,被身边人扯着坐下,喝了几盅酒,吃了几片肉,又说了几句话。

神志很清明,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家吃了个酒足饭饱,酒席撤下去,又吃了些点心,磕了回瓜子,直到入夜客人们才陆续散去,甜酿端起笑脸送客,看着各人的马车缓缓离开。

回到屋里,婢女们开始洒扫熏香,猫儿懒洋洋趴在火炉下,惬意在软垫上打了个滚。

她一个人在椅上坐了许久许久,好似听见婢女们说话,她也说了几句,婢女们一个个都陆续退下,最后只留她一人在室内。

刚才宴席上吃多,她肚子鼓涨涨的,屋里的香气和热浪翻滚在一起,熏得她头昏脑涨,几欲将腹内之物吐个一干二净。

窗外响起了扑哧扑哧的轻响,像羸弱的蛾子扑动羽翼。

她听见了那动静,慢慢悠悠站起来,推开了窗。

天地间空旷无垠,寒风肃静无音,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天色昏暗无边,不辨时辰,不辨日夜,不辨虚实,只有冬雪狂乱飞舞着,上天入地,绵绵无尽,将过往今来所有的浓墨重彩,轻描淡写都掩去,天地间虚无一片。

她伸出一只手,静静迎接这铺天盖地的雪。

原来这世间姹紫嫣红开遍,

到头来,

不过是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还有朋友喜欢这文,可以听听这首歌,这首歌是我在写文时候的单曲循环,是甜酿和少连的底色,我是靠着这首歌撑到结局的

《游戏》燕池

歌词

刻一枝乌木笺

结一段金玉缘

我们说不同的语言

争吵会不会少一点?

生两个顽劣童

种两棵百日红

游戏人间太匆匆

你呀能不能哄一哄?

斟三碗小米酒

忘三世恩怨仇

随便你牵谁的手

只要你活得更长久

登四科功名榜

开四间蓬莱庄

我愿全部输精光

这样你肯不肯就永不亡?

刻一枝乌木笺

结一段金玉缘

我们说不同的语言

争吵会不会少一点?

生两个顽劣童

种两棵百日红

游戏人间太匆匆

你呀能不能哄一哄?

斟三碗小米酒

忘三世恩怨仇

随便你牵谁的手

只要你活得更长久

登四科功名榜

开四间蓬莱庄

我愿全部输精光

这样你肯不肯就永不亡?

你不在

我像掉了最后最后一颗门牙一样。

最后一颗门牙

你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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