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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2 / 2)

“是啊,我嫁人了。”她微笑,“刚才你不是也喊过姐夫了么?”

喜哥儿点点头,又问:“姐姐,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甜酿将自己的遭遇略讲了一遍,最后王妙娘带着儿女离去,甜酿唤住她,缓声问:“姨娘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也是凑巧,在庙里偶尔见着你,才知道你回来了。”王妙娘温柔笑,“打听之下,才知道你嫁到这家里来了,也是缘分。”

“是么?”甜酿睁着眼,话语轻飘,“姨娘在施家不出门,是在哪个庙里看见我的?”

“也不是我瞧见,是旁人瞧见了,七传八说到我耳里来,我心头极喜,打探了几日,才过来瞧一瞧。”王妙娘解释道。

甜酿点点头,送姨娘弟妹出门,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王妙娘身后道:“有旁人瞧见我,认出我来,姨娘打听到我在这儿,自然也能打听到我如今的名字叫宋九娘,怎么还会唤我的旧名呢姨娘上此回江都,是私下来见我的这次我回来,怎么会直接登门拜访呢?”

她神色肃然,心头五味陈杂,手握成拳:“是不是我我是被他知道了么?他知道我回江都了?让你来看我?”

王妙娘顿住脚步。

甜酿轻声问她:“他想如何?”

“他这两日回江都办事,过几日还要回金陵去。”王妙娘塌着肩,“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来看看你想见他一面么?好歹也是一家人”

甜酿脸色肃然:“不想。”

“那施家呢你也带着女婿回家来坐坐看一看”

甜酿缓缓摇头。

“好吧。”王妙娘看着甜酿,眼神突然有些怜悯,“若有空,我再来看看你。”

王妙娘回府,把喜哥儿和庆姐儿安顿好,自己推开了内院的门。

如今家中人少,内院无人打理,已经荒芜,满园草木疯长,湖中夏荷如林,屋舍都藏在葳蕤绿枝之间,地上的落叶和落花积攒了一层又一层,踏上去能察觉底下虫蚁四窜爬行。

榴园的石榴花无人照料,满树满桠开得尤其艳丽,王妙娘见施少连背手立在树下,静静望着庭芜森绿,花红如火。

她将这日所见所闻细说给施少连听,说到最后,见他抬起低垂的眼,眼帘往上一掀,眼神冷清,声音淡漠:“是么?她倒一直有骨气。”

王妙娘心有忐忑:“她如今过得很好,你看在那些年的份上别害她”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害她呢。”语气婉转又温柔。

他径直往前走,去推榴园的门。

门窗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蛛网,游廊铺满枯枝落叶,门未锁,吱呀应声而开。

这屋子还保留着四年前主人离去的模样,茶具、绣架、书籍、箱笼都蒙着一层暗灰。

内室的妆镜上已经倒影不出人影,画屏后的床榻,轻绯的床帐已褪成素白,软厚的枕褥凌乱不堪,床边的那壶酒,那只酒杯,他呕出的那口血,换下的那身沾满秽物的衣裳,都蒙着灰委顿在眼前。

他在这屋里痛苦躺了几日,能下地走动之后,就把屋子封了起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她决然走出这间屋子。

如今他要她,心甘情愿,自己回来。

曲家经营着几间银楼,天南海北也有相熟的生意伙伴,南海的珍珠,西北的玉料,滇南的翡翠,收购些上乘的料子在南直隶内转手销卖,这些此前都是曲父带着二房一起打理,如今曲池一面要照应家中,一面要掌权夺势,没有察觉到甜酿的精神恍惚。

还是燕好之时觉出异状来,她心不在焉,懒于配合,曲池摁住她,静静枕在她肩头:“九娘见了姨娘和弟妹后,就有些怏怏不乐。”

“为什么呢?见了亲人,不是该高兴么?”他低声问,“为什么反倒忧愁起来?”

“哪有?我心头高兴得很。”她闭着眼,把自己蜷缩起来,“曲池我有些累了近来事太多了。”

他也觉得累,归家后处处受制,事事不顺,想藉由她柔媚的身体得到安慰,瞧着她波澜不起的神色,拒人门外的语气,心头涌上来的只有烦躁。

“是因为他么?”曲池细细密密吻她,“九娘以前的那个男人九娘可以跟我说很多话,却唯独有一个人,一件事不会提那个叫施少连的男人”

甜酿肩膀僵住:“曲池”

“你和他的过往是禁忌,也是深渊在小庵村,你为他忧愁失眠,苍白得像个游魂在钱塘,我守着九娘那么久,煞费苦心,也没有全部撬开九娘的心四年过去了我没有从九娘口里听过关于他一个字。”

“可我依旧很知足,谁都有过去,总会一点点忘记,我和九娘结为夫妻,已是一体,九娘的心慢慢会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曲池低叹,“可是,从知道要回江都的那一日起,九娘就经常出神是因为想起了那个男人么?施家人来了是不是那个男人知道九娘回来了?他有传话给九娘么?惹得你又想起了他?”

曲池心头郁悒,捞着她的腰,厮磨亲昵:“四年了,姐姐还是不能忘么?”

“曲池!”甜酿扭住他的手,躲开他的动作,闭上眼喘气,又睁开,语气绵软:“曲池,我和他没有瓜葛,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曲池咬牙,“我不贪心,但我有时也想更贪心一点,想要你忘记他,放开他,像提及一个毫不相干的旁人一样提及他,而不是特意避开,当他从不存在。”

“我已经放开了,已经忘记了。”甜酿嗔怒,“早就过去了,我现在跟他不相干的。”

“你没有!”曲池霍然起身,胸膛起伏,“在钱塘你可以装作忘记,可是一旦接近以前那些人事,你就不是宋九娘,你成了施甜酿,我处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你不说话的时候,你出神的时候,你和我欢好的时候”

“曲池。”她脸色不豫,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在指责我,误解我。”

曲池注视着她,语气生冷:“是我在撒谎,还是九娘在撒谎?”

“你不信我?”

她身上发冷,心口也发冷,柳眉倒竖,默然看着自己的丈夫。

曲池披衣起身,去前院陪守病榻上的曲父。

夫妻两人之间第一次生了龃龉。

甜酿觉得自己陷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从钱塘开始,一步一步,越往里走,越觉得寸步难行。

很难说得清,每当她遇见一件事,还吊在最后想容许自己喘口气时,紧接着而来的,是一波更大的浪潮,突然将她浇得浑身湿透,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但她又狐疑自己的多疑,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兴许真的只是多心,但要想的东西太多,越想越觉得身陷其中。

曲池无事人一般回来,甜酿在他面前坦白:“他知道我回了江都,他也在江都,让姨娘来看看我,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当年我只想一走了之,从未打算重逢”

“当年我走时,为了拖延时间给他喂了一杯毒酒同时准备了解药”她环住曲池,“我无从得知,他如今是否对我有记恨,还是已经释然,以前无意听说他已娶妻我想这么久了,他也忘记了吧”

曲池也从昨日的嫉妒中回过神来,想起当年小庵村的鸡飞狗跳:“我去打听打听。”

施少连在江都出现过两日,早回了金陵。

夫妻两人略放下心来。

曲家出事也很快。

曲父昏迷之前,曾揽过一笔营生,进一批上等的玉料送到金陵内库,价值三四万两银,笔款不算大,但这批玉料是金陵皇陵集材修造玉碑玉碟所用,出不得岔子,玉匠雕篆前才发觉这批玉料都有绺裂,其实自民间往上采办,层层盘剥定然是有的,好的玉料都扣在关卡官员手中,流入内库的未必都是好物,但此事不怎的被提及,恰逢金陵守备太监奉旨监管皇陵,诘问库府,内府查办下来,发觉这批玉料出自佥商江都曲家,想是以劣充好,行贿各部赚取内银。

应天府诘责,曲池去查,此事由曲父一手操办,家中文牒和管事各不对应,找门路去疏通,却屡被碰壁,曲池这才开始吃了苦头,设法补救,知道金陵有位大的皇商买办,手上正好有一批上好的玉料。

赶不及皇陵修造,曲家就是牢狱之灾。

那位皇商也是江都人氏,曲池带着家中老仆赶去金陵见人。

中间牵线的人约在一间茶楼里,曲池看着一个玄青衣袍的年轻男人缓步而来,远远对他投来一瞥。

这眼神他见过。

在那艘淌板船上,他倚在二楼栏杆,俯看甲板上的船客,那个突然回头,遥遥中对他一瞥的阴郁又冷漠的灰衣人。

曲池显然有些愣了。

“免贵姓施,名之问,你可以叫我施少连。”来人笑容微冷,面容中有几许阴冷和讽刺,“妹夫?曲池?”

曲池收敛神色,慢慢站起来。

两个年轻男人,年岁相差不过几岁,一个丰神俊朗,一个风姿卓绝,一个蓬勃生机,一个疏离冷淡。隔着一张茶桌,剑拔弩张的气势,背脊都挺得笔直,下颌扬起,两双眸注视着彼此。

眼神俱是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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